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某地有种虫子被称为虻,生长于荒草之间,若有人踏入它的领地,便会在人祼露的皮肤狠狠地叮上一口。这人一旦被叮,可就相当难受了,那是又疼又痒,并且还会肿得厉害。若无医治,须经过月余方会逐渐消除。都说马蜂厉害,与虻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。然而当地人又是幸运的,有医者对此症是药到病除,并且免费。
医者名唤李刚,但不是公安局长,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。其实李刚不是医生,他只会治虻叮。他是怎么学得这一手?唉,小孩儿没娘,说来话长:这都快有四十年了,初中刚毕业的李刚和人一块赶马车去给生产队拉碳铵。俩人早早起床到县化肥厂,事办得相当顺利,那时只要手续齐全,绝对没人敢吃拿卡要办事拖拉的。回来时刚走了四五里,那人跟李刚说:“现在还早,咱在路边歇会儿吧。”李刚本来年轻易困,加上昨晚热没睡好,今天又起得早,于是坐在路边睡着了。
他难受醒了:又痒又疼,手腕处肿起一个大包。他想喝水,可一摸自己的水壶,水壶空了;他下意识地摸背包,那里面装着自己的干粮——他娘给他烙得玉米面火烧——干粮也没了。他大惊,再看四周,连马车也没了,可离家还有几十里呢。他是一边哭一边骂,那手腕处也更加难受了。这时,一位骑辆旧自行车的老头停到他跟前,打量他的手腕处……当那绿绿的液体涂在他的手腕处,马上不痒不疼了。老人与他聊了一会儿,听他说了事情经过,默默从自行车梁上的挎包里拿出个玉米面花卷递给他。他摇摇头:“大爷,我不吃。我求您个事儿,您教我咋治虻叮。”具体过程,李刚从未对任何人说起。只是,从那以后,村里人都说这孩子性格变了,变得相当和气了。
这么多年过去了,李刚不知为十里八村多少被虻叮的人解除痛苦,可从没有收过一分钱。并且,每年在有虻活动的几个月里,他从不出远门,怕耽搁别人。只有一次例外:十年前他那远嫁南方的姑妈去世,在他奔丧期间,邻村一老头被虻叮了,孝顺的儿女赶紧租车送到市里医院,一天下来花了三千多块,居然毫无效果,却被建议转到省医院。老头气得大骂儿女,坚决回家。好在李刚隔天就回来了,还是一分钱不收,药到病除。
李刚治病有奇怪的规矩:不亲眼见到病人不给药,若病人不能来,他宁肯跑去病人家。农村人实在,每次去找李刚瞧病,总会带上些礼物,从以前的瓜果梨桃到后来的蛋油肉奶。因为礼是人情,李刚会在推推搡搡中收下一部分,这也让大家心安一些。那年李刚家准备盖房子,可手头有点紧,村里负责张罗婚丧嫁娶的老李头居然动用了“签子”,村里人的习俗是见签如令,大家伙儿根据老李头安排出工出力,帮李刚盖成了人称质量最好的新房子,同样没有一个人要一分的工钱。
现在该说说当年和李刚一起拉化肥的那人了,他比李刚要大五六岁,当年大小伙子也是饿呀。在李刚睡着时他没睡,而是喝着冷开水吃着玉米面馒头。馒头吃完了,好像更饿了,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取出熟睡的李刚挎包里的干粮,三下五除二吃个精光,就连一壶水也喝光了。然后他害怕了:李刚是有名的刺头,并且比自己壮得多,一会儿醒来还不捶死我?三十六计走为上吧,回村里再挨揍好歹会有人劝架。结果出乎他的意料,李刚回来后根本没找他,但就是至今没有搭理过他一次。并且因为平常他的人品就不太好,不知哪位刻薄,就此事给他起个外号“玉米面火烧”,简称“火烧”。这外号传得相当普遍,已至于现在村里的年轻人不知道他的名字,竟然“火烧叔火烧叔”地叫他。
火烧叔确实有点不地道,自打李刚能治虻叮后,他是几次三番地想方设法要探出这个秘密。他看出了这是一条财路,可就是没这财运。那年他竟然忽悠了一个外地老板,要出一万块买这个秘方,一万块呢,要知道那时盖一座最时兴的明三暗五大瓦房都要不了一万块。更缺德的是,他找来李刚的亲家当说客。李刚一句“俺师父教我是让我帮人的,不是让我挣钱的”,把好说大话的亲家气走了,并且至今不登李刚家的门。
火烧叔是越来越怕,怕自己被虻叮了,要是到那时,这么多年都不搭理自己的李刚绝对不会管他的。他以前见过让虻叮了没人能治的,那被折磨得哭天喊地月把才消停,过后整个人就脱了相,要恢复正常又得两仨月。所以他是十分谨慎,处处防虻。不过这些年好了,村里村外已经看不到荒草了,被虻叮的人也少有听闻了。火烧叔悬了多年的心,也……坏了,菜地咋会有虻?火烧叔的额头很快肿了,好像年画上的老寿星。
“刚叔是那种人吗?你说人家小心眼,可打小我们都喜欢去他家玩。刚叔把别人送他的好东西,都分给我们吃。咱家呢?我那些伙计们谁愿来咱家玩。你不去,我去找刚叔,我不信刚叔会不管。”儿子生气,生自己老犟筋爹的气。
“他管我更难受。承他的情,还不如我死喽。”实际上,他不是怕李刚不管他,而是怕看到想像中李刚给自己看病时的眼神。
“你都折腾一下午了,我能看你难受月把?”
“那我就喝农药死喽。你敢去求他我就喝农药。”
这家在闹腾,李刚也不消停,当他听说火烧叔被虻叮了,连午饭都没有吃,心里翻来覆去想着过去的事:那被偷吃的火烧,自己被虻叮后肿起的手腕,还有各种各样探听自己秘方的伎俩,以及直到现在都不登门的糊涂亲家。他想到了师父,给自己治了病,还传给自己绝招。后来,师父骑自行车把自己送到村口,一路上讲了很多很多,然后又匆匆赶回。师父送自己是不放心,所以才走了这么远的背路。现在火烧叔被虻叮了,自己平静几十年的心又不平静了。师父啊,我这是咋啦?
“爸,吃饭吧。”儿媳的叫喊惊动了他,天都快黑了。他已拿定主意:帮!可这个有名的老犟筋,会让我管吗?还得找个人去办这事儿。这老东西,谁能拿住他呢?对,他大哥,从小看不惯他,骂了他这么些年又操他心这么些年的大哥。
“不行,你不能管他。他当年干的是人事吗?你头次出门,该他照顾你才对,最起码不能坑你。那时谁不饿?还有后来,我都替他丢人。”大哥一边气冲冲地说着,一边把那一小瓶绿色液体攥在手里。“你心善人好,我不能拂你的面子。可也不能便宜他,这个恶人我来当。最少让他受三天罪,我再把这药给他。”
“大哥,何必呢?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,还提那干啥?再说啦,我师父教我这方子是让我帮人的,不是让我记仇的。这些年大伙儿都把我当医生看待,我该讲个医者仁心,对不?你不是不知道,我的药是现配现用,还三天?过仨钟头就没用了。”李刚边说着,边半真半假地把大哥推到大门外。
大门关上那一刻,李刚心里格外轻松,却感觉特别饿了。